【魔道祖师】伽蓝
存一下
#瑶臣无差,忘羡,双璧亲情向
#三生梦姊妹篇,有私设
#为遇一人而入红尘。人去我亦去,此身不留尘。
我在修订《伽蓝》时,发现了有一段记录过于简单而不详,是关于三百年前一位蓝氏先辈。
《伽蓝》是一部蓝氏典籍,记录着蓝氏历代所出有名有号的人物,因蓝氏先祖出身佛门,故名为伽蓝。伽蓝与众多史书不同,更像是家书,其中内容仅供蓝氏子弟读阅以勉励规束自省,皆真实详尽。
于是这一段简单的记录引起了我的好奇心。
记录是关于三百年前那位蓝氏家主,曾名满界内的名士,泽芜君。
我想要补全这一段记录,可是泽芜君是近几百年来唯一羽化仙去的人,他在世时间太长,与他同时代的人大多逝去,或是早早隐世不得踪影。
最后,我在翻阅《伽蓝》时看到了在“泽芜”一卷之后的“含光”。
含光君是泽芜君的同胞兄弟,与泽芜君并称双璧。他尚安在,虽常年携一琴一剑游走人世,踪迹难觅,但每逢十年家祭总会回到云深不知处。
现下正值十年之期。
我再次读完“泽芜”一卷后,又将想要问的问题疏理一次,提笔在一旁笺上记下关键词,打算待次日含光君回到云深不知处后便去静室相询。
《伽蓝》中“含光”一卷仅止于三百年前,实则从四百多年以前自三百年前所记不过薄薄两页。含光君似乎隐去更早于泽芜君。
“含光”一卷有载,四百多年前,含光君的道侣夷陵老祖故去。自那时起,含光君便已是淡世,直到三百年前泽芜君羽化,含光君亦彻底隐去。
典籍中记载含光君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、不苟言笑、仿佛了无生趣的面孔,我极少见过含光君,便是见了,亦只是远远望见一个行过的身影,从不得细看。
故而此刻站在静室门前,我心底难以克制地紧张起来,并且有些担心他不愿与我交谈。实话说,无论典籍中记载他生得一副如何出众的品貌,我眼前却总是一个捻着胡须严苛的小老头。
等我做好准备,轻轻敲门后,从门内传来一个低而磁的声音,是冷淡的,可听来十分年轻。
“进来。”
静室的门亦是应声而开。
我不由自主抬步迈过门槛,轻踏进去。
然后我看见了含光君。
“含光”之中记载了含光君的俊美,道是当初世家公子排行榜上名列第二,唯有与其同胞的泽芜君排在其上。
可我从未真正见过。
此次是头回,与想像之中相距甚远,却惊为天人。
含光君正端坐于书桌前,手中捏着一支笔,是在写着什么。听我进来,他抬眼看了过来。
他有着一副极为出挑的容貌。面容十分年轻,只二十许人的模样,抬眼是一双淡色眼睛,看上去有些冷清。
可他一头长发却是斑白的。
以含光君的修为,本不该如此。
惊怔归惊怔,我总归还记得要行礼。朝含光君郑重地执过大礼后,我才开口道:“含光君,我是蓝氏此任修订《伽蓝》的人,发现其中有记录不详,特来请教。”
含光君闻言,微微颔首,笔杆微微倾斜指向书桌对面:“坐,琴桌旁有凳子。”
我依言搬过凳子,端端正正在含光君对面坐下,然后又补了一句:“我想补全的记录,是关于泽芜君。”
含光君神色未动,他说:“我知道。”
我微感惊讶,含光君知道?然后我忽然想起,这么多年,有许多蓝氏子弟曾执笔修订《伽蓝》,难道只有我发现这一段记录不详吗?不可能,那为什么此段记录一直未有修订?
而含光君只是平静地看着我,我已觉那双淡色眼睛看破了我心中所想,他道:“从前亦有人问过我。”
我总算忍不住问道:“那…为什么一直无人修订?”
含光君答:“因为记录已经足够。”
那段记录只有寥寥三行。
“百年,阴雷劈封,泽芜君往。
滞留云梦数日方归。
发皆白。”
我并不理解。于是我问道:“泽芜君何故白发?不知含光君可否解我之惑?”我是记录修订《伽蓝》的人,对事实总有一种莫名的执着。
含光君道:“好。”
我从怀中抽出薄笺,又问含光君:“可否借笔一用?”含光君微微颔首,我于是从含光君桌上笔架上取下一支小笔,润毛蘸墨。
我对含光君所有的了解,尽皆源于《伽蓝》,其中记载他是寡言之人,故而我并未打算只由他述说。
含光君道:“百年,是说封棺百年。”
我点头。
此事我是知道的,封棺指的是七百年前,两位世家家主被封于棺中,设下重重封印之事。而这两位家主,却又恰恰都是泽芜君的结义兄弟。
赤锋尊聂明玦,曾经的敛芳尊金光瑶。
只是赤锋尊实则早早逝去十余年,封棺时不过一具极为煞戾的凶尸,在金光瑶死前所流出的所有丑闻中,便有一件,就是赤锋尊是为金光瑶所害。
而金光瑶,自丑闻被揭后已无人再以敛芳尊相称,甚至连金氏后辈亦有许多不肯承认他曾是金氏家主。
金光瑶是死在赤锋尊手中,然后被一并封入棺内。
我可以想象,此事一出,当时的修真界内自然是拍手称快,说是天道好轮回。
无论他曾做过多少事,最后人们看到的都只有他的耻辱。即使是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人,也会往他的名字上吐上一口唾沫。
那么泽芜君又如何自处呢。我不由得想到,典籍中记载泽芜君曾与赤锋尊和敛芳尊结义,赤锋尊逝后泽芜君与敛芳尊私交甚是亲厚。这些事情的揭露,或许受到冲击最大的,便是泽芜君了。
所以他曾闭关不出。
泽芜君闭关中所思所想,我不得而知。
可我眼前还坐着一位含光君。
于是我问:“封棺之后,泽芜君可曾言及赤锋尊与金光瑶?”
含光君道:“兄长曾思索许久,为何金光瑶会变得如此,又是如何想法。”
我敏感地抓住了字眼:“变得?”
含光君道:“是。”
我此刻忽然有了头绪,隐隐察觉,或许金光瑶便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。我想起,金光瑶并非是兰陵人,而是出自云梦。而泽芜君白发,正是探看封棺,从云梦回来时。
他在云梦见到了什么,或是经历了什么事,才得以致白了头呢?是否又与金光瑶有什么关系?
我问道:“含光君认为,金光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?”
含光君沉思,他像是不愿多言此人,可片刻后仍道:“可悲之人。”
我抬笔记下,含光君是公正之人,看上去虽是不喜金光瑶,可他之言是可信的。可我又觉不对,问到这里,我已经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。我的确找到了一个关键,可现下却并没有与我想要补全的那段记录搭上线。难道我要继续问,金光瑶何处可悲?
我还记得我要记录的是泽芜君之事,而非金光瑶。
于是我只得略微有些尴尬地看向含光君。
含光君面色平静。
我只得硬着头皮问:“泽芜君又如何认为他?”
含光君默然,良久方答:“兄长没来得及懂他。”
闻言,我只得怔然。
不知为何,我觉得,我隐隐触到了真相。
我没有从含光君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,可我还需要更多的信息。于是便请求含光君带我去泽芜君的故居看看,我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一些可以考虑的方向。
含光君同意了,当即便搁下笔带我走出静室往不远处的寒室行去。
含光君站起来时,我才发现他腰间佩着一管漆黑色的笛子,笛尾缀着红穗子,只是红穗子似乎是旧得有些褪色了。
不必猜,那定然是鬼笛“陈情”。
目光掠过含光君斑白的发,已不觉奇怪了。修为至此仍是白了发,莫非是心境爱恨所致了。
于是我又不免想到了亦是白了头的泽芜君,以泽芜君当时的修为,莫不亦是?
只是此刻我的目光已黏在那只笛子上,因为诸多仙器之中,唯有鬼笛陈情与夷陵老祖那柄灵剑,自他去后,再未现世。
含光君身上只佩着陈情,却不见那柄灵剑。
我忍不住问道:“含光君,为何只佩陈情?”
含光君垂目道:“随便在江晚吟那里,自他归寂,无人能用。”
我听说那柄灵剑自行封剑,故而闻言比起那剑竟在三毒圣手那里而更为讶异:“三毒圣手能用那柄剑?”
含光君颔首,像是想要说些什么,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。
我只知夷陵老祖重生归来,又是生了许多波折,与他极为不对头的三毒圣手最后虽不像从前那样恨他入骨,却仍不复他们少时光景。却未料随便在他那里,更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曾发生过什么。
我此时方觉,是是非非掺杂在一起,早已不是那么简单便能概括定言。
那么金光瑶之于泽芜君呢,其间又是否有什么隐情?
我这样想着,不知觉间已是到了寒室门前。
寒室自泽芜君羽化后便一直空置,我方行至寒室门前伸手触门,却有寒意自门上传来,冰得我一个激灵缩回了手。
含光君挥袖一扬,我只觉耳畔有什么相撞而发出的嗡鸣声,含光君收回手,立在门外微行一礼,似低念了一声“兄长”,然后才推门进去。
我因方才的寒意而略迟疑,见含光君进去才跟着迈入寒室。
寒室之中干净简洁,仿佛主人还在的模样。陈设与静室相似,只是少了琴桌。
我感到惊讶:“这里有人来清扫么?”
含光君摇头道:“寒室有灵。”
我恍然:“所以方才我触门时有异?”
含光君颔首。
我绕至书案前,却见案上放着几张纸,其上写着字,字迹端正温润。
“与归。”
这应是泽芜君羽化前所写,他亦知天命,知晓何时将要羽化而去,于是便留下归去之言。
羽化不同于归寂,归寂最终是入轮回,而羽化却是超脱世外去了。
可为何是与归。
吾谁与归?
我想我又近了一步。
含光君却已站在书架之前,他从架上取下一卷古旧竹简,慢慢摊开来。
我也绕过书案走过去,只见竹简上刻着小篆,有些地方有所磨损,甚至有火燎过留下的黑色印记。排头三字,三生梦。
含光君细细读过整副竹简,眉尖微动。
半晌,他将竹简递给我。
我接过来仔细阅读,原来简上刻的是一种极为偏而古老的术法。飘游在外的魂魄可以此术结梦,勾人执念为引,在三日三夜之内,若执念之人迷失其中,则可夺舍成功,同时拘人魂魄永留梦中。反之反之,三日三夜后梦境崩塌,结梦之魂消散。
含光君低声道:“那道阴雷之后,兄长与我们一起在云梦滞留了几日,我与魏婴先行离开,数日后兄长方归。”
我听到此处,已知正是讲到那段不详的记录,于是立马竖起耳朵,不放过一字一词,我问道:“你们离开前,泽芜君可已是白发?”
含光君道:“不是。”
我于是说道:“那便是在与你们分开之后了,可寥寥数日…”
含光君看了一眼竹简,道:“三生梦。回来后,兄长曾问魏婴,若金光瑶尚存残魂,能留世几日。”
我问道:“老祖如何回答?”
含光君道:“不出半月。”
我掐了掐时间,不由得“啊”了一声。这样一算,时间便恰好,金光瑶借阴雷之力残魂脱出,泽芜君应是在含光君与夷陵老祖二人离开之后遇着了金光瑶的残魂,而被勾入了执念所化的三生梦。
最后他自然是从中脱出,可想必梦境令其心神受损,故而白头。我看着竹简上所记载的最后一句话,这样想到,亦是这样对含光君说道。
“境崩,若滞于梦,重创。含光君,如此看来,泽芜君应当是因此白头。”我一面说着,一面想道,泽芜君回来后怕是担心金光瑶残魂,便问了颇通此道的夷陵老祖,而后又在藏书阁中找寻关于那个梦境的资料,最终找到了这卷竹。
含光君却摇头:“兄长并未有元神受损的迹象。是心境所致。”
“心境所致?”我再次思考,那便是因梦境所致了,可泽芜君又入了什么梦?那梦境,又是以什么执念所化?
我却不得而知了。我又望向含光君,却见他只是略略皱着眉,神情间竟有着晦明之色。
可我忽然想起,金光瑶何故得知三生梦此术?这本该是藏于禁书室之中。我问道:“金光瑶为何知晓三生梦之术呢?”
含光君沉默,片刻后方道:“云深不知处曾历火烧,兄长转移藏书时,曾蒙人相助。”
蒙谁相助,已是不言而喻了。
我问:“泽芜君十分信任他吗?”
含光君颔首。
我决定往云梦走一遭,因为我又在书案上看到了写着些字的纸。
纸上写着云梦,写着思诗轩。
我问了含光君思诗轩是何处,含光君说这是金光瑶其母曾待过的青楼,又简要讲明了旧址何处。
我想,泽芜君既受过金光瑶相助,大约当初亦是躲避于思诗轩中。可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字迹?泽芜君在羽化前留下的字迹,大约是与他的执念有关了。
泽芜君羽化前曾留书,与归。
与谁归?
我有预感,也许泽芜君白发之因就在这个答案之中。我隐隐有了些念头,可仍需查证,于是我决定了要往云梦走一遭。
临行前我问含光君,可是要继续云游于人世了?
含光君却摇头,他说他会留在云深不知处半月,然后再走。
我点头,心道,含光君不知,我在泽芜君房中还寻到了一纸手书,像是要留于他的,可最后却只是废弃一样夹在了一叠纸下。
纸上大意是含光君亦与他一样,可羽化而去,但想来为寻道侣转世,不会离去。他心无挂念,可与归矣。
与谁归终究是未写下,可我却知了含光君何故辗转人世数百载。
夷陵老祖复生后,虽又能结丹,然而身体却无甚天赋,灵力终归比不得含光君,自然归去先入轮回。而含光君则辗转人世,一世世寻他。
此次含光君破例停留半月,大约只是为等我从云梦归来。
半月时间已足以我去往云梦做很多事,再回到云深不知处。
我先去的是金光瑶死去时所在的那处观音庙,几百年过去,观音庙倒是还在,只是破旧得很。我什么都没有发现,那里早已没有了任何痕迹。
而后我自然也没有找到什么思诗轩,唯有一片竹林,我踏入其中时,有清风吹拂。
当夜,我做了一个梦。
我梦见在小竹林中,有人衣着雪白,奏的是问灵。隐隐有个透明得很的影子在他身前,化作清风,再无踪影了。
——君知我否?
白衣人这样问道,却只有清风绕匝。
我想,我知道与归是与谁归了。
我终于回到了云深不知处,将我所见所思尽皆说与含光君。
含光君听完我所言,沉默了许久。
“我不会干涉你是否将兄长之事记录于《伽蓝》。”含光君说道。
然后他微微瞌眼,仍是坐得挺直,可我却看到有细细的纹路爬上他眼尾。
短短半月,他竟是老了。
含光君说,日后不必再到静室去。
我忽然想到一个被我认为是不可能,但实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
我问道:“含光君,是要…归寂了么。”
含光君微微抬眼,淡色眼眸中十分平静,他轻轻摩挲着手中那一支鬼笛,捻开笛尾旧得褪色又绞在一起的红色穗子。
他微微扬起了唇角,忽然露出一点浅淡笑意,似晴光映雪一般。我怔住,竟移不开眼去。
含光君说,是,我要去找他了。
我最终没能忍住,次日又去了静室。
这回我再敲门,已没有人道一声“进来”。
不必推门入室,我知道,含光君已然归去。
最终,我未将泽芜君与金光瑶的事录入《伽蓝》。
正如含光君所言,已是足够。
再翻至“含光”卷末,想要为含光君写下最后一笔记录,却发现已有人用沉稳而端正的字迹工整写下一行。
“寻婴数百载,今往。”
是了,他是知天命的。
含光君游走人世几百年,找了夷陵老祖几百年,却从未再带人回过云深不知处。
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他的道侣。
但我更情愿相信,他找到了,只是不愿再引他入这些纷争。
泽芜君与含光君称双璧,最后走了不同的路。
殊途同归。
姑苏蓝氏自先祖蓝安,便总出痴情人。
我再次归卷入序时,有一页薄薄书笺自先祖一卷中飘出,其上字迹潦草,略带轻浮。
“为遇一人而入红尘。人去我亦去,此身不留尘。”
--终